2023年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以6比3的投票结果裁定,大学在招生时不能明确考虑申请人的种族,而北卡罗来纳大学和哈佛大学的以往招生对于种族多样化的考虑和相对应的Affirmative Actions都违反美国宪法第14条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不符。
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在多数意见中写道,尽管大学的目标“值得称赞”,但它们仍未达到宪法标准,与美国宪法第14条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不符。
Affirmative Action
在我们站队,转发之前,有必要审视一下什么是Affirmative Action,它又为什么违反了宪法第14条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
第14条修正案是在美国南北战争后南方重建时期(Reconstruction Period), 美国虽然国会在1866年通过了一系列保护南方黑人的民权法案,但三权分立的政治机制很难确保总统执行《民权法案》,也难以防止最高法院宣布《民权法案》违宪。因此,国会需要通过14宪法修正案的形式找到一个更持久保护南方黑人的措施。
第14条修正案 1) 规定所有在美国出生或归化的人都是公民(这得以使前奴隶成为公民) 2)责成各州保护美国公民的权利,并为他们提供 "法律的平等保护 "和 "适当的法律程序"(这是美国历史上宪法首次要求各州和联邦政府维护公民的权利)。
Affirmative Action,中文翻译为反歧视行动,积极措施,旨在鼓励大学录取少数族裔成员。继承了1960年代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妇女解放运动、性革命等一连串民权运动的衣钵,1965年民主党的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主张在大学招生、政府招标等情况下照顾如少数民族、女性等弱势群体,是一个特定时期“种族优先”的法律,保障他们不会在教育及工作方面受到歧视及不公平对待。
Affirmative Action主要集中于就业、教育等,比如入学的种族配额。所以,平权行动起初旨在支持帮助消除对少数及弱势群体的歧视,从而达到平等,也就是说它是用来照顾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的优惠措施。听上去很好的一个概念,为什么很多要反对呢?不难发现,Affirmative Action与第14条修正案之间的冲突在于对于 “保护美国公民的权利”的理解。
在各个族裔的人都是公民的基础上,怎样的招生制度才能维护所有公民的权益?如果让分数和履历相对薄弱但是带着少数族裔身份的学生进入大学,这是否是对因为拥有更多教育资源而取得更多优异成绩的中资产阶级学生的一种不公平?
这样的问题落在党派竞争的手里,下场只有利益的维护,没有对于社会公平正义的思考。教育的问题本不应该是利益的博弈,而是一个社会结构性的问题。
根据科林斯词典反歧视行动所倡导的政策 “为少数族裔或妇女等群体成员提供工作和其他机会,否则他们可能无法获得这些机会” (giving jobs and other opportunities to members of groups such as racial minorities or women who might not otherwise have them)
虽然这样的口号听上去尽善尽美,可令人细思极恐的问题是,让更多人参与到精英教育中来难道就是绝对正确的社会运行方向吗?所谓的 “提供机会” 真的能有效解决社会内部的不平等吗?
当我们听到这样的口号,并且理所当然认为,鼓励“给予”少数族裔机会是绝对正确的选择时,我们就陷入了特权阶级打造的陷阱:如果那些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地为了跨越种族和阶级限制的工人和边缘群体必须要作为一个社会的客体“被给予”,“被施舍”某种其他群体按部就班地活着就手到擒来的机会,那么工人和边缘群体就始终被放在一个被动的局面等待着有权力的人给他们一些甜头。
我们的社会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敦促个体改变自身命运的标语, 所谓“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我们被鼓励成为 “人上人”,爬上社会达尔文主义适者生存的残酷天梯,从此可以把一些特权阶级的人理所当然的生活浪漫化,传奇化,成为每一个没见过特权的普通人和边缘人高不可攀的美梦,于是没见过特权的人就认为自己活着是活该低人一等的,自己的生活是理所当然被人踩在脚下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追赶别人生下来就有的东西。
于是这样的标语让没见过特权的人以为自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是自己人生的主体,却难以意识到这些人在“出头”和“成为人上人”之前永远都会被主流社会当作低贱的异类和客体。表面上的一切人定胜天的动力,所有鼓励普通人吃苦的思想,都为特权阶级的审视和固化做出了惊人的支撑,使得财富不仅在资产水平上分化了人,更在自我认同和人生追求上分化了人。正是因为资产阶级知道自己的生活方式普通人,他们才能够把自己的生活作为普通人努力的目标,从而渔翁得利般把自己的阶级画地为牢,外面人的普通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
所以与其纠结该不该让履历不够的非精英进入精英大学,不如去拷问怎样能让公立学校和社区大学的教育资源更多,怎样能资源的分配更均衡,让工人阶级和少数族裔获得与精英不相上下的知识储备和文化水平,从此不再有“精英”和“主流”这两种概念。与其讨论怎样能让金字塔尖的群体更多样化,不如讨论怎么能把人人望尘莫及的金字塔削成四通八达的平坦大道,条条通罗马不是因为有人垄断了机会,而是因为,处处是罗马,从此无罗马。
矫枉过正之下是另一层特权操控
具体来说,我们所在的社会对于边缘群体的处理往往是冷暴力和在表面上让这些群体融入公共舆论。主流对于边缘群体的冷暴力和我们常说的冷暴力不太一样。人际关系中的冷暴力是故意的。今天我们吵了架,明天我就不理你,这是主动的冷暴力。主流对于边缘的冷暴力往往存在于无形的忽视之中,存在于主流每一刻的喜怒哀乐,每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每一个刻在DNA的决定。毕竟,忽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和呼吸一样简单。这种冷暴力是非主动的,是因为冷而自然形成的暴力。
另一种常见的方式就是施舍给边缘群体一点公共舆论的机会和分量。每个人在现代社会理论上都有公平发表意见的权力,每个人都可以发声,发声的渠道也大相径庭,这是最基础的施舍。再高一层的施舍,就是主流出现几个愿意代表并组织相关活动,通过主流的影响力带动边缘群体发声。这些主流的行为,我愿称其为风险投资,这些主流是投机者。边缘如果不是边缘,他们还可以被叫做什么?是为人鱼肉的股票。
对于边缘群体来说,被物化也是一种被看到,也是一种高于忽视的在乎。投机者把这些股票当作机会,而他们的股市就叫做公共舆论。我想我们也不难发现,一旦一个权力问题进入了公共舆论,这个问题就逐渐转变了性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问题也逐渐偏离了进入公共舆论时所设置的初衷。其根本原因其实不在于问题本身变质,也不在于公共舆论这个股市,而是三方面共同的互动导致的结果。而互动是从哪里开始的呢?答案很明了:投机者。
既然这种互动原本就是投机者一手操控的,那么如果新晋的公共舆论话题转变了性质,那也是合情合理且可以被预料到的。投机者把边缘群体视作装点自己名誉的股票,放在公共舆论这个股市里,只有一个目的:煽动所有人进来炒股。毕竟名誉这种东西,越炒越有。而问题这种东西,越炒越得不到解决。其根本问题在于,当我们只注重炒话题,我们就只会照猫画虎地找话题的表象。
这就导致人们急于给行为和想法归类到这些表象里,以便更快速地接着炒话题。结果就是,公共舆论变成了诽谤,标签,加罪,操控,和打压一切异议者的新型手段,成功地利用一群边缘人创造出了另一群边缘人和一群获益的投机者。最后这群投机者可以毫无成本地巩固和加强自己的权力,并且导致了更大的权力分化的。
而既然没有成本,这些边缘化的问题自然也无法获利,卡在一个尴尬的地位,即,如果不做投机者的棋子,自己连一点被关注的机会都没有,而做了棋子,虽然获得了关注,但也仅限于投机者想要他们获得的关注。他们虽然可以发声,但是他们发声的上限是由投机者决定的。斩断了让声音独立生根发芽的道路,他们问题的解决方法将永远停留在最最表面。
那如果不接受现有的施舍,边缘群体究竟如何得到自己应有的利益?这就要从边缘的形成说起了。以最火爆的种族问题而言,白人的殖民主义源自于启蒙运动。白人在探索自由平等的同时,由于自身视角和位置的局限性,是看不到白人之外的人的存在的。要根治种族问题,就要抹杀掉白人再启蒙主义时期就存在的身份局限性。但由于白人文化已经通知了主流文化,要去做这件事情,首先就要进入主流文化。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这是历史的桎梏。所以在我看来,脱离公共舆论这条路的核心是要有技巧地独立发声,这就意味着所有发声之人都需要在发声之时普及历史,正视历史。
1960年代的非裔美国艺术家罗马雷.比尔登(Romare Bearden)必须通过主流白人艺术家所用的拼贴画的艺术形式才能把非洲文化对西方艺术的贡献呈现在主流艺术界中。
正如四川绵阳实验学校百日誓师大会的那位女生所说:“学习不是为了成为人上人,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上人”。与其说Affirmative Action在促进种族问题和阶级固化的解决上有什么举足轻重的作用,不如说Affirmative Action是在已根深蒂固的结构性不平等问题上由以白人为代表的特权阶级做出的绥靖妥协。
不仅如此,Affirmative Action还产生了不良的副作用,混淆视听地把重点放在了如何让特权阶级变得更多元上,而不是解决“为何有特权阶级存在”这样的根本问题,让真正的需求被掩盖的同时,特权阶级获得了名誉,能力不够格的少数族裔可以通过所谓的反歧视措施借用种族“优势“在申请工作和学校的同时尝试贪小便宜。最后真正的有能者的空间被挤压,真正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而特权阶级又培养了一波批喊口号的傻子。
到底谁赢了?
在这个理论下,我们本无需讨论现在的政策中,究竟谁在获利。有人说省去了分数限制,那聪明勤奋的亚裔就获利,再看法案的最大既得利益者白人群体,更让人唏嘘。可任何一个群体都不应该受到刻板印象的一概而论,资本主义的阶级分化和财富优势也不会因为谁是什么颜色就在出生时分配。工薪阶层的孩子无论什么种族想要得到教育资源同样艰难困苦。
或许我们可以说共和党是赢家,白人和资产阶级是赢家,但不平等的社会里在长远看来绝对不会稳稳地让一小批人坐在幸福的宝座上。失去了体验种族多样性生活的白人或许能够把自己手里的利益维持一代,两代,三代,可不平衡的社会资源必然也会让他们为旮旯和阴沟里“边缘人”震耳欲聋的鸣冤付出本无需如此承受的代价,而为了保持自己不受伤害,白人群体也只能紧握着手里那点特权小心翼翼地在悬崖边走钢丝,毕竟如果他们唯一的选择是把梯子拉得越来越高,那他们身后也只会是万丈深渊。这样的生活显然比深渊下面的大多数人要好,可惜无论是悬崖上还是悬崖下,大家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幸福。
诚然,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保障少数及弱势群体变相让他们享受优待,并不会在本质上消除歧视,反而会对没有享受到优待的群体,形成“逆向歧视”,而理论上来说亚裔则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据《纽约时报》报道,在《No Longer Separate, Not Yet Equal》这本书中,作者调查的数据显示,美国大学录取学生时,分别会给西班牙裔和非裔学生的SAT成绩加130和310左右的分数,以帮助他们达到分数线;而亚裔学生则需要减去140分,才能保证入学的种族多样性。
很多人在哈佛被判违宪之后沾沾自喜地为资产阶级亚裔学生欢呼,却没有人意识到,那些尽力把自己涂成香蕉人,把自己当作白人的黄种人,对于白人至上的法案来说,不过是为了保护白人利益而顺手给了一点甜头的小碎催。
而在此次判决之后,亚裔美国人在与白人的竞争中是否是一成不变地经历原本的严苛对待,来自大陆的留学生是不是还是只收个位数。在这样前途未卜的希望,亚洲人却还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感恩戴德,很难说在这样的社会里,究竟谁更悲哀。
笔者做视频剪辑工作时甲方的要求
结语
对于这场判决,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美国主流媒体指出,这是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决定:将推翻了40多年来大学对非裔和拉丁裔学生优先录取的先例,未来大学校园将更多白人和亚裔学生。
不知道这是不是美国社会对越来越激进的“平均主义”做出的一次重大修正。
也不知道最终这场风波会带来何种程度的变化,是否会拓展到除了大学以外的其他领域?基于性别、收入等因素的考虑是否也违宪?我们拭目以待。